厢里死寂一片,只有车轴单调的吱嘎呻吟和远处田野里夏虫不知愁的鸣叫。
“他毁了我,杀了他们!”贺兰雪猛地吸了口气,眼中泪光竟是真的,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恨火,烧干了所有软弱,
“像碾死蚂蚁!就因为那天路过他家田埂,惊了他的马!哈哈……多么可笑!一条贱命,一个清白身子,赔上一家三口的命!”
阿篱怔住了。眼前这张艳绝人寰的脸扭曲在刻骨仇恨里,不再是单纯的妖邪,而是被绝望浸透、扭曲的怨灵。
她想起五神洞天里那些被逼到绝境的毒物,临死反噬时亦带着这样的惨烈。
车厢里的闷热愈发粘稠,汗水不知何时已浸透两人内衫的边领。
“姐姐……”阿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。
贺兰雪第一次没有为这称呼冷笑。
“前朝静海王的胞弟——庆亲王之子,宗室,赵显瑞。”
贺兰雪吐出这个名字,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砸在滚烫的车厢地板上,“权势滔天,护院高手如云……不过他们赵宋家已经覆灭了!”
骡车在坑洼泥泞中痛苦地呻吟,仿佛不堪重负。天光黯淡,闷雷在铅灰色的云层后低吼,酝酿着一场迟来的骤雨。
贺兰雪枯槁面具下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,之前的得意与怨毒沉淀下去,露出更深沉的、如同古墓淤泥般的腐朽绝望。
“姐姐我那时……呵,”她短促地笑了一声,如同枯枝断裂,
“父母双亡,清白尽毁,像个孤魂野鬼……却也活着。活着干什么?心里只剩一件事,复仇!杀赵显瑞!”
“可一个山野丫头,连王府的高墙都摸不着边。怎么办?只能像条蛆虫,在金陵的街角污巷里滚爬,忍馁挨冻,一双眼睛红得像鬼,只盯着王府的动静……”
她声音渐低,似乎在咀嚼那段非人的岁月,指节捏得座下朽木吱呀作响。
“转机?笑话……不过是另一个陷阱罢了。”贺兰雪的声音陡然转寒,带着一丝刻骨的讥讽。
车轮碾过一个深坑,车厢剧烈颠簸。
外面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云层,照亮了贺兰雪面具上那双骤然变得无比幽深的眼瞳,如同两口冻透的寒潭。
“那是初春,秦淮河边桃枝刚吐了点绿。”她的声音忽然飘渺起来,却带着冰冷的质感。
“我正窝在残破的龙王庙石阶下,冻得像石头。一辆青呢暖轿停在庙门口。有个斯斯文文的少爷,披着雪白的狐裘披风,手里托着个暖炉,像是出来踏春的。旁边跟着几个劲装短打的护卫,眼神贼亮。”
阿篱靠在冰冷潮湿的车厢壁上,靛蓝头巾下的睫毛无声地颤动。
虽然看不见,但车厢内弥漫开的那股如同寒冬腊月冰窟的阴冷气息,让她体内的拈花禅功暖流下意识地加速流转,仿佛在抵御这无形的侵蚀。
“他看到了我……不,他盯住了我。”贺兰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。
“他下了轿,走到我面前。那眼神……啧啧,”她啧了两声,语气冰冷而带着嘲讽,模仿着那人的口吻:
“‘小姑娘家家的,怎地落魄至此?身骨倒是不错……可怜见的……’,说着,把手里那方丝滑温软的锦帕递过来,让我擦……哈!擦脸上的污泥!”
雷声轰隆,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车棚,噼啪作响,盖过了车轮的呻吟,仿佛天地也在呜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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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自称姓贾,”贺兰雪吐出这个姓氏,像嚼碎一块冰,“爷爷就是当朝宰相。他说看我根骨不错,是个练武的苗子,与其饿死冻死街头,不如跟他回去,他府里正好缺个端茶递水的丫头,管吃管住。”
大雨如注,山野迅速模糊在一片水帘雾障中。雨点密集敲打车篷,发出闷鼓般的声响,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车厢内更是寒气弥漫。
“我那时……才十三啊。”
贺兰雪的声音像是从幽冥里透出来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