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沉沉压在梅岭南麓的始兴县上。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吸饱了墨汁,低垂得几乎要擦着县城低矮参差的屋瓦。
朔风裹着深冬的寒意,毫无遮拦地刮过大街小巷,卷起零星残叶和尘土,撞在紧闭的户牖上,发出鬼哭般的呜咽。
陈潜、鹿呦与阿篱三人,自恩州阳江一场霹雳手段焚尽海蛟帮毒盐后,一路南下疾驰。
数日风餐露宿,人困马乏,终在入夜时分赶至这南雄路上的小城,寻了一方落脚处——“梅兴客栈”。
客栈大堂中,几支粗壮的牛油烛跳动挣扎,映照着一幅萧条景象。
掌柜缩在油光发亮的柜台后,手揣在袖筒里,昏昏欲睡。
角落零星坐着几个行商模样的客人,也都沉默着,低头喝着热茶驱寒,唯有粗瓷杯底偶尔触碰桌面发出沉闷的轻响。
三人未曾在大堂停留,只由小二引着,径直上了二楼东头一间雅静些的客房。
说是雅间,无非是用雕花槅扇与廊道隔开,稍避喧嚣。
临窗支着张榉木方桌,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,唯见近处几户人家窗棂透出的昏黄烛光,孤零零浮在茫茫黑暗里。
店家很快送来了简单的饭菜:一大盆冒着白气的萝卜炖羊肉,煨得骨酥肉烂,几块贴得酥黄的锅盔,一碟腌得酱红的雪里蕻,另有一小坛烫好的本地米酒。
食物粗糙却温热,在这寒夜里弥足珍贵。
小二悄然退去,掩上了房门。隔绝了堂下微弱的人声与凛冽的风声,雅间内只有灯芯燃烧细微的噼啪声和炖菜锅中汤水偶尔的翻滚声。
陈潜藏青布袍的肩背绷得如一张拉满的长弓,风尘疲惫刻在棱角分明的眉宇间,更显沉毅。
他提起温好的米酒陶壶,稳稳地给鹿呦和阿篱面前粗瓷杯中各斟了七分满。
“都累了,先垫垫。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赶路后的沙哑。
鹿呦双手接过略显烫手的陶杯,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,水蓝的衣袖拂过桌面。
她秀眉微蹙,未曾先碰食物,一双剪水秋瞳在昏黄油灯下亮得惊人,仿佛深潭映着星光,快速扫过窗槅缝隙和槅门边缘,确认再无他人,才压低了清越的嗓音,带着压抑的焦虑:
“潜哥哥,恩州阳江那一场,海蛟帮算是连根拔了,那几大柜‘雪花盐’也付之一炬,可……总觉得心里不踏实。”
她抬起眼,眸光灼灼地看向陈潜:
“那‘赤面龙王’从头到尾没露过面,海蛟帮的帮主‘翻江鲨’李魁,滑溜得像条泥鳅,竟在咱们攻破水寨前就溜了。主恶不除,这风波……怕是停不了。”
陈潜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温酒入喉,却压不下心头的沉郁。
他放下杯,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,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云层,看清潜藏的危机。
“李魁跑了,赤面龙王更是杳无踪迹。”陈潜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金铁般的质感,
“海蛟帮不过是归化堂在南海的一条恶犬。犬虽死,主人犹在,且心肠歹毒,手段诡秘。那‘雪花盐’之祸,岂会因一帮覆灭而绝?潮州路……怕是早已被他们视为下一个目标。”
他拿起筷子,夹了一块羊肉,目光锐利如刀:
“阳江一战,我们烧了盐,断了他们的财路,更坏了归化堂的大事。以归化堂的作风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李魁和那赤面龙王,定会像毒蛇一样,在暗处伺机反扑,甚至变本加厉地在潮州路搅动腥风血雨。”
阿篱安静地听着,月白的衣衫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晕。
她小口吃着碗里的米饭,动作轻柔,长长的睫毛低垂,掩映着清澈眼眸中深藏的忧虑。
她夹了一筷子最嫩的菜心,轻轻放到陈潜碗里。
“大哥哥,呦姐姐,”阿篱的声音温润平和,如同山涧清泉,在略显压抑的气氛中流淌,
“那‘雪花盐’……实在太过歹毒。寻常百姓如何分辨?一旦流入市井,不知要害多少无辜性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