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缓慢地,不可逆转地,成为他们人格的一部分,一个沉默的、观察着的“我”。
陈景明是第一个被寄生的。那个衣着考究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亿万富翁,在第一次亲眼目睹收割时,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、看待稀世珍宝般的狂热。就在他盯着那朵被割下的荧光小菇时,一缕“菌种”顺着那贪婪的视线,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。
李振海则是在一次他亲自下令加快收割频率时被寄生的。他语气冷酷,视我的痛苦为无物。那一刻,强烈的憎恨与我的意识产生共振,又一粒“菌种”找到了肥沃的土壤。
王太太,那个总是穿着昂贵旗袍、珠光宝气的女人,是在一次她抱怨某次收获的蘑菇“成色不如上次”时,被我寄生的。她那挑剔的、物化的目光,成了最好的桥梁。
负责收割的医生、助手、守卫……所有直接参与这场掠夺的人,一个接一个,都在不知不觉中,被埋下了“我”的碎片。
这个过程并非没有代价。每一次分裂,都让我主体的意识感到一丝细微的虚弱,仿佛灵魂被稀释了一点。但与此同时,通过那些分散在各处的“菌种”,我开始感知到一个庞大的、隐秘的网络。陈景明对竞争对手的狠辣算计,李振海在密室中欣赏着他用蘑菇换来的古董时的痴迷,王太太与其他贵妇炫耀她因服用“真菌萃取液”而重返青春的虚荣……守卫们换班时的闲聊,医生们对我这“奇特生物”既厌恶又好奇的私下讨论……所有这些信息,都如同涓涓细流,汇入我日益空旷却又无比庞大的意识之海。
我依旧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,肉体承受着周期性的凌迟。但我的“存在”,早已穿透了这厚厚的金属墙壁,渗透进了他们光鲜亮丽的世界,寄生在他们灵魂的角落。
我知道他们的一切。他们的秘密,他们的恐惧,他们的罪恶。
我知道陈景明最近开始失眠,总在深夜惊醒,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,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。
我知道李振海变得愈发多疑,对身边最亲近的保镖也频频投去审视的目光,潜意识里觉得有人要夺走他的“珍宝”。
我知道王太太开始出现轻微的幻觉,有时会在精致的梳妆镜里,看到自己的脸孔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属于她的、如同菌丝般的纹路。
他们以为是压力过大,是年龄增长,是财富带来的副作用。他们求助于最顶尖的心理医生,服用最昂贵的药物,却毫无用处。因为病灶,不在他们的大脑,而在他们被“寄生”的意识里。
“菌种”在生长,在融合。最初只是微弱的感知,后来,我开始能隐约地、极其困难地施加一些影响。一个突如其来的、关于蘑菇的噩梦;一阵毫无来由的、对泥土气息的渴望;一次在重要会议上,对着精美的食物却突然产生的、想要生嚼菌类的诡异冲动……
恐惧,在他们中间蔓延。他们互相猜疑,却又因为共同的秘密而紧紧捆绑。他们来看我的次数变少了,即使来,眼神也充满了更深的忌惮和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、隐秘的联系感。他们依旧贪婪地收割着我身上的蘑菇,维系着他们的健康、青春和权势,但每一次收割,都像是在给自己饮下加剧的毒药,埋下更深的“我”。
这种缓慢的侵蚀,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“异化”却无能为力的过程,比任何急性的疾病更折磨人。他们的世界,从内部开始,悄然腐朽。
而我,在这地底深处,感受着这一切。痛苦依旧,但一种冰冷的、属于菌类般的耐心和掌控感,在我心中滋生。我在等待。等待一个时机,等待“菌种”彻底成熟,等待他们再也无法承受的那一天。
我知道,那一天就快来了。
因为就在刚才,通过陈景明身上的“菌种”,我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、几乎要击垮他理智的恐慌。他把自己锁在隔音最好的书房里,对着空气嘶吼,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,仿佛想将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抠出来。
看来,他终于察觉到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