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杭巷的阳光总带着点懒意,像被浸了温水的棉絮,软软地铺在青石板路上,连带着墙角的青苔都长得慢悠悠的。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斜斜地探进院墙,细碎的槐叶筛下光斑,落在裱糊铺斑驳的木门上,门楣上“苏记裱糊”四个字褪了朱漆,却透着股经年累月的温润。
沈砚之第二次推开这扇木门时,指腹先触到了门环上的包浆——那是黄铜的环,被无数只手摸得发亮,凉丝丝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,竟压下了几分心头的焦躁。檐角的沙燕风筝正乘着风打转,竹骨是新削的,泛着浅黄的竹节纹,线绳缠在木质的线轴上,被风扯得微微绷紧,“沙沙”的摩擦声混着铺子里飘来的浆糊气,黏黏的、带着点糯米的甜香,倒比昨日缠了整宿的秋雨更让人安心。
他右手攥着从巷尾网吧打印出来的祖母手札,A4纸的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,烫得指腹发紧。纸页有些发皱,是方才在巷口被风卷着打了个旋,他慌忙去捞时揉出来的印子。上面那只朱砂风灯的图案,被廉价的墨粉晕成了团模糊的红,灯穗的线条散成了一片,像谁没擦干的泪痕,又像祖母临终前攥着他的手,枯瘦的指节泛白,话没说完就落下的泪。
“进来吧,茶刚沏好。”苏晚的声音从里屋传来,隔着门帘,带着点草木的清润,像是刚采了晨露的龙井,泡在粗陶壶里,连声音都染了茶香。
沈砚之掀开门帘时,先闻到了一股更浓的草木气——不是茶,是后院飘来的青草香,混着泥土的腥气,鲜活得很。他顺着香往里走,绕过堆着成卷皮纸的八仙桌,就看见苏晚蹲在后园的花墙下,手里捧着个粗陶盆,盆沿还沾着圈湿泥,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。
盆里栽着株刚冒芽的新绿,茎秆细得像棉线,风一吹就晃悠悠的,偏叶片嫩得能掐出水来,翠得发亮,叶尖沾着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着光,像掉进去的碎钻,滚来滚去,却总也不落下。
后园不大,方方正正的,墙角堆着些旧竹篾和裁剩的皮纸,竹篾是编纸鸢剩下的,长短不一,用麻绳捆着,皮纸则叠得整整齐齐,米白色的纸面上落了点灰,却依旧能看出纸质的柔韧。几只没糊好的纸鸢骨架靠在墙根,竹骨拼成的蝴蝶、沙燕、老鹰,支棱着翅膀,像一排沉默的哨兵,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。
最惹眼的是那面花墙,用青灰色的旧砖垒着,砖面坑坑洼洼,有些地方还缺了角,露出里面的黄土。砖缝里嵌着碎瓷片和玻璃渣,想来是当年砌墙时特意嵌进去的,阳光照过时,碎瓷和玻璃就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,落在地上,像撒了把碎银,又像谁把银河里的星子偷了几颗,藏在了这里。
“这是‘忘忧草’,”苏晚见他盯着花盆,头也没抬,指尖轻轻碰了碰嫩叶,晨露沾在她的指腹上,亮晶晶的。她忽然抬头笑了笑,眼角弯出浅淡的纹路,像被风吹皱的湖面,“前几日去临安北,从老墙根挖来的。那儿的花墙倒了大半,砖块压着草,乱七八糟的,偏这株还活着,根须扎得深,我蹲在那儿刨了半个钟头,指甲缝里全是泥,才把它挖出来。”
她顿了顿,指尖顺着茎秆滑下去,摸到盆底的泥土,声音轻了些:“我奶奶说,这草是当年我爷爷种的,在临安北的老院子里,种了满满一墙根。爷爷说,等开花了,黄灿灿的,就像临安北的桃花一样好看——其实他就是哄我奶奶,忘忧草的花哪有桃花艳,可我奶奶就信,天天蹲在墙根等,等了一辈子。”
沈砚之也蹲了下来,膝盖碰到了地上的竹篾,发出轻微的“咔嗒”声。他的目光落在花墙上,砖面的青苔长得肆意,深绿浅绿交叠着,遮住了大半的砖色,倒像幅被岁月晕染的水墨画,笔触里全是时光的痕迹。
他忽然想起祖母手札里的那句话——“余杭巷苏记,花墙下埋着半阙没写完的词”,当时只当是祖母老糊涂了,随口写的念想,可此刻看着这面墙,心脏忽然跳得快了些,手指不自觉地伸过去,拂过一块凸凹不平的砖。
砖面的青苔被蹭掉一小块,露出底下浅褐色的刻痕,那痕迹弯弯绕绕,起笔处藏在砖缝里,只露出一点弧度,却像极了祖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