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刻在钱塘江石碑上“潮”字的起笔。祖父是钱塘有名的刻碑人,写“潮”字时总爱把起笔的竖弯钩拉得很长,像钱塘江的潮水,一波接一波地漫过来,沈砚之小时候总趴在祖父膝头看,那笔锋他记了二十年。
“你看这砖。”沈砚之的声音有些发紧,喉结动了动,才把话说完整。他又蹭了蹭砖面,更多的青苔掉下来,刻痕露得更清楚了些,那弯钩的弧度越来越明显,和记忆里的“潮”字渐渐重合。
苏晚凑过来,鼻尖几乎碰到了砖面,她的头发垂下来,发梢扫过沈砚之的手背,痒丝丝的。她指尖顺着刻痕摸过去,指甲盖轻轻刮了刮砖面:“我早就觉得这墙不对劲。”她从墙角拿起块小瓦片,边缘磨得很光滑,想来是常年被人拿在手里摩挲,“你看,这刻痕不是自然磨损的,是用刻刀凿的,你看这边缘,还有点锋利,是没被磨平的刀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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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说着,小心翼翼地用瓦片刮着砖面的青苔,动作很轻,怕把刻痕刮坏了。青苔一点点剥落,落在地上,变成了细碎的绿末。更多的刻痕显露出来,笔画纤细却有力,虽被岁月磨得浅淡,却能看出是个“生”字的收笔——那最后一笔的横,被拉得很长,收尾处微微上翘,和“潮”字的起笔正好能对上。
“潮生……”沈砚之低声念着,两个字落在空气里,被风卷着,竟带着点颤音。钱塘江石碑上的“潮”,余杭巷花墙砖上的“生”,祖父刻的字,竟被时光拆成了两半,隔了百里水路,隔了几十年的光阴,却在百年后被他们两个陌生人,同时摸到了。
他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写的那首诗,纸页都黄了,字迹却依旧清晰:“字分两岸,魂系一江,潮来潮去,都是念想。”小时候他不懂,只觉得祖父写的诗拗口,此刻却忽然懂了——那不是诗,是祖父藏在字里的牵挂,是隔着江的等待,是拆不开的念想。
苏晚放下瓦片,拍了拍手上的灰,指尖还沾着点青苔的绿。她抬头看沈砚之,眼睛很亮,像盛着晨露:“我叫苏晚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纸鸢翅膀,软软的,却带着点坚定,“我奶奶说,我名字里的‘晚’,是‘君栖钱塘东,我居临安北’的‘晚’——当年爷爷在钱塘做裱糊生意,奶奶在临安北的布庄当绣娘,隔着一条钱塘江,想见一面要走大半天。爷爷每次去看奶奶,都要赶在黄昏前到,奶奶就站在路口等,总说日子过得慢,像等不到头的黄昏,所以给我取名叫‘晚’。”
她顿了顿,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发间的青玉簪,簪头雕着半朵荷花,绿得莹润。“也是‘他日你归来,必颠沛四方’的‘盼’,奶奶说,‘晚’字拆开是‘日’和‘免’,盼着日子能免去颠沛,盼着爷爷能安稳归来,不用再奔波。”
沈砚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,闷闷的,却又暖暖的。他想起自己的名字“砚之”,当年周先生——也就是祖父的徒弟,告诉他是祖父取的,“砚”是写字的砚台,祖父说他这辈子就靠一支笔、一方砚台活着,想让沈砚之也能像砚台一样,稳稳当当,不慌不忙;“之”是往归的方向,《诗经》里说“之子于归”,祖父盼着他能找到回家的路,也盼着那些离散的魂魄,能找到归途。
两个名字,一个藏着等待,一个含着期盼,倒像是祖辈早就写好的伏笔,在百年后,让他们在这方小小的裱糊铺里,撞了个正着。
他忽然想起袖中揣着的那方残荷绢帕,是祖母临终前塞给他的,说“等找着苏家人,就把这个给他们”。当时他只当是祖母的遗愿,没多想,此刻却觉得手里的帕子重得很。
沈砚之从袖中取出绢帕,递到苏晚面前。那是块米白色的软缎,边缘绣着圈细细的银线,只是年深日久,银线褪成了浅灰,缎面也有些发暗,沾着点岁月的尘。半朵荷用绛色丝线绣着,针脚细密得很,每一片花瓣的纹路都绣得清清楚楚,只是丝线被时光浸得褪成了浅紫,像蒙上了层薄尘,又像雨后初晴的荷花,带着点朦胧的美。
苏晚的目光落在帕子上时,呼吸忽然顿了,她的手微微发抖,下意识地取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