裱糊铺的后院总飘着淡淡的糨糊味,是新熬的糯米糨糊,混着秋日阳光晒透竹篾的清香,暖融融地裹在人身上,像把时光泡在了温温的茶里。晾纸鸢的麻绳在竹竿上绷得笔直,几只糊好的蝴蝶、蜻蜓纸鸢挂在上面,风一吹,翅膀“哗啦”作响,竹骨碰撞的脆响里,藏着点岁月的温柔。
苏晚蹲在木架前,指尖轻轻抚过那只沙燕风筝的竹骨——正是之前从檐角飞走又找回的那只,断裂的竹条已用细麻绳缠好,结打得紧实,绳头藏在竹篾缝隙里,却在最细的那根竹骨接口处,露出一点米白色的纸角,薄得像蝉翼,被阳光照得半透明,像谁刻意藏在里面的秘密,等着被发现。
“这里好像夹着东西。”她转头朝沈砚之唤了一声,声音被风带着,轻轻撞在晾着的纸鸢翅膀上,又荡回来,在院子里漾出细碎的回响。指尖还停在竹骨上,能摸到纸角边缘的糙意,心忽然跳得快了些,像预感到什么。
沈砚之正坐在石桌前,对着罗盘比对民国旧地图,笔尖在纸上画着航线,听见苏晚的话,立刻放下笔走过来。阳光透过他的指缝落在风筝上,竹骨的阴影在米白色的纸面上投下交错的纹路,横横竖竖,像祖父航海日志里画的钱塘江水道,弯弯曲曲,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。他从工具箱里取出镊子,捏着细尖的镊头,小心翼翼地拨开竹篾间的麻绳,动作轻得怕碰碎了那点纸角。
随着麻绳一点点松开,一张薄如蝉翼的麻纸慢慢露了出来,边角卷着,像被揉过又展开,纸页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,不是墨,是胭脂,干了几十年,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鲜亮,像干涸的血,又像凝固的泪。
“是用胭脂写的。”苏晚屏住呼吸,指尖捏着纸页的边缘,慢慢将纸展开。麻纸太脆,稍一用力就会裂开,她的手微微发颤,怕弄坏了这藏了百年的字迹——这可是奶奶用胭脂写的话,是隔着时光传过来的念想。
麻纸上的字迹已经发暗,胭脂的红褪成了浅褐,却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出温润的光泽,笔画间带着点细微的颤抖,像写字的人握着笔的手在抖,或许是激动,或许是牵挂。是几行短句,没有标题,没有落款,娟秀的笔锋里藏着股执拗,像奶奶平日里说话的模样,温柔却坚定:“潮来寄纸鸢,潮去留半帕。若见荷花开满塘,便是离魂认得家。”
沈砚之的指尖猛地顿在“离魂认得家”五个字上,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页,能摸到胭脂渗透麻纸的质感。这字迹,与祖母手札末尾“阿鸾”的落款,与临安北茶馆青瓷盏底的小字,分明是同一人所写——那收笔时微微上翘的弯钩,那横画末端轻轻一顿的力道,是刻在他记忆里的痕迹,绝不会错。
他忽然想起第二卷里“通冥帖”的记载,周先生当年给他看过残页,上面写着:“胭脂为引,可通阴阳,字落纸上,便是魂魄的回声,见字如见人。”奶奶用胭脂写字,不是为了好看,是想让爷爷无论在何处,都能“看见”她的话,都能听见她的牵挂。
“是奶奶的字。”苏晚的声音带着水汽,眼眶微微发红,指尖轻轻抚过“半帕”二字,纸页上的胭脂痕仿佛还带着当年的温度,暖得烫人,“她总跟我说,爷爷年轻时在钱塘做裱糊生意,每次想她了,就糊一只纸鸢,顺着潮水的方向放飞,纸鸢翅膀里总会藏点东西,有时是临安北的桃花瓣,有时是一句没写完的短诗。她说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,像两个人在捉迷藏,就算隔着江,隔着路,谁也不会弄丢谁。”
沈砚之忽然想起前几日在钱塘旧宅梁上找到的那半块诗帕,绛色丝线绣着“相思”二字,烧焦的边缘处,也沾着同样的暗红色胭脂痕,当时他以为是灶火熏的,此刻想来,是奶奶特意蹭上去的。他急忙从行囊里取出帕子,小心翼翼地铺在麻纸旁边——帕子上“相思”二字的起笔,竟与麻纸上“潮来”二字的收笔严丝合缝,笔画的弧度、力度,像两句连在一起的诗,断了百年,终于又接在了一起。
“她把想对爷爷说的话,一半藏在纸鸢翅膀里,一半绣在绢帕上。”他的喉结动了动,声音有些沙哑,“就像他们当年各执半帕,把满心的牵挂分成两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