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杭巷的晨雾总带着股潮湿的土味,混着老槐树的清香,缠在皲裂的枝桠间,迟迟不肯散,像谁憋了百年没说完的话,黏黏地绕在巷子里。青石板路上的露水积得厚,沈砚之走在上面,鞋底沾着湿泥,每一步都踩出浅浅的印子,像在时光里留下的脚印。
他蹲在老槐树下,指尖抠着树根处的青苔,绿茸茸的苔衣沾在指腹上,凉得像那只黄铜罗盘的铜面。忽然,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青石板——石板边缘嵌在泥土里,露出半寸宽的缝,缝里藏着圈细密的刻痕,是用竹刀细细划出来的,纹路弯弯绕绕,与裱糊铺阁楼里那本旧账本扉页上的标记一模一样,都是个小小的纸鸢形状。
“就是这儿了。”苏晚递过一把铁锹,木柄上裹着的蓝布条已经褪色,露出底下暗红的木纹,那是爷爷当年用的铁锹,柄尾刻着个“苏”字,被手汗浸得发亮。“奶奶说,爷爷年轻时总在这棵树下埋东西,有时是纸鸢的竹骨,有时是没写完的诗,说等‘荷花开满塘、两帕合成莲’,就让后人挖出来看看,说这里藏着回家的路。”
沈砚之接过铁锹,木柄的温度顺着掌心往上爬,带着点岁月的暖。他将铁锹尖插进石板边缘的缝隙,脚踩在锹柄上轻轻用力,“咔”的一声,石板微微翘起,底下的泥土带着股陈腐的气息,混着槐树根的清香,扑面而来。铁锹往下挖了两尺,忽然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,发出“咚”的沉闷声响,震得锹柄都微微发麻。
“慢着。”苏晚急忙按住他的手,声音带着点发颤,“别碰坏了,说不定是爷爷当年小心埋的。”她蹲下身,指尖拨开浮土,指甲缝里都沾了泥,一点点清理着周围的土块——随着泥土渐渐刨开,一只半旧的陶瓮渐渐显露出来,瓮身是灰褐色的,表面刻着简单的缠枝纹,是临安北特有的陶土烧的,瓮口用红布紧紧封着,布角绣着只小小的沙燕纸鸢,线端系着个“沈”字,针脚细密,针脚里还沾着点干硬的槐花瓣碎屑,是去年槐花谢时落在上面的。
“是爷爷的手艺。”苏晚的指尖轻轻抚过布面,红布的边缘已经脆了,轻轻一碰就掉下来一缕线头,像老人发白的发丝。“他绣东西总爱掺点花屑,桃花、槐花、荷花,说这样能留住季节的味道,让藏起来的东西,也能记得时光的样子。奶奶说,他当年给她绣荷包,就掺了临安北的桃花屑,荷包戴了十年,还带着点淡淡的香。”
沈砚之捏着红布的一角,慢慢解开绳结——绳结是“双叠扣”,和刻刀柄上的红绳结一样,是临安北的织法,解了三下才打开。红布掀开的瞬间,一股混合着樟木与徽墨的气息扑面而来,不是潮湿的霉味,是干燥的、带着点暖意的香,像祖父当年书房里的味道,沈砚之小时候趴在祖父膝头写字时,闻过无数次。
陶瓮里码着一沓沓泛黄的纸鸢图纸,每张都用细麻绳捆得整整齐齐,绳结处系着张小纸条,用毛笔写着日期,字迹从工整到潦草,又从潦草到颤抖,像一部用文字写就的时光史。最上面那张纸条已经发黑,边缘卷得像波浪,字迹却依旧清晰:“宣统三年,钱塘,雨。”墨色深浓,是用新磨的徽墨写的,笔画间还能看出当年的力道。
“是他离开钱塘那年。”沈砚之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纸条,纸页脆得怕碎,“宣统三年,爷爷从泉亭驿离开,本来要去临安北找你奶奶,结果罗盘指了余杭巷,就留在这儿开了裱糊铺。”他拿起那沓图纸,小心翼翼地展开最上面一张——纸上画着只沙燕风筝,翅膀削得细长,用淡墨在左翼写着个“北”字,笔锋里藏着股急切,角落处画着盏小小的朱砂风灯,灯芯处点着一点暗红,与祖母手札末尾的风灯图案分毫不差,连灯穗的纹路都一模一样。
他忽然想起第三卷“微光映旧影”里的记载,周先生的手稿上写着:“纸鸢图纸上的风灯,非为装饰,是魂魄归家的坐标,灯芯所指,便是归处。”原来爷爷画风灯,不是随手画的,是在标记回家的方向,是在告诉奶奶,他在往临安北走,在往她的方向走。
苏晚蹲在一旁,抽出民国元年的那沓图纸,纸张比宣统三年的更黄些,每张背面都有行小字,像是随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