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塘江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,望潮桥隐在白茫茫的水汽里,只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桥身,像浮在江面上的一条石脊。石阶上凝着的薄霜,被早行的风刮得愈发细密,沈砚之扶着苏晚往上走时,每一步都踩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响——那声音脆生生的,像冬日里孩子啃着块冻硬的麦芽糖,甜意没尝着,倒先品出几分凛冽的凉。
苏晚的手裹在沈砚之掌心,指尖冻得发僵,却仍牢牢攥着他袖口的布料。她的呼吸呵在冰冷的石栏上,立刻凝成团白雾,没等看清形状,就被江风卷着散了,只在栏杆上留下一小片湿痕,很快又结了层薄冰。“奶奶说,这桥的石匠是泉亭驿老石匠的徒弟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雾,要贴着石栏才能听清,“当年修桥时,爷爷总来送纸鸢,说要让风筝带着石匠的凿子声,飞过江去给她听。”
说着,她抬起手,指尖轻轻抚过栏杆上的石雕。那是一朵半开的荷花,花瓣被凿得极深,纹路里还嵌着些浅黄的细沙,是钱塘江特有的石英砂——边缘的石屑竟带着点新痕,不像经历过近百年风雨的样子,倒像是昨夜才刚凿完,指尖蹭过的时候,还能摸到点硌手的糙意。
沈砚之另一只手揣在怀里,护着本磨得卷边的航海日志。日志的边角被岁月浸得发脆,那页画着七座桥的插图,早被他翻得纸页起毛,右下角用铅笔勾勒的第七座桥,桥墩处被指尖戳出个圆圆的洞,正对着祖父当年用朱砂点的那笔——红得浓烈,像滴在宣纸上的血,晕开的痕迹里,还能看见当年笔尖顿下的力道。
他从背包里翻出块粗布,是从钱塘旧宅的樟木箱里找出来的,布角绣着半朵残荷,和诗帕上的纹样一模一样。蘸着带来的清水往石栏上擦时,粗布蹭过石雕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像春蚕在啃桑叶。水痕划过的地方,石面渐渐显出两道模糊的刻字,笔画被岁月磨得浅了,只余下些断断续续的凹槽,像被潮水啃过的骨头,嶙峋地嵌在青灰石里。
“爷爷在日记里写过石匠的手艺。”沈砚之的声音沉得像石,目光落在那两道刻痕上,“他说‘老石匠的凿子能刻活石头,字刻得深一寸,就能抵过十年潮声’。”
一
雾霭渐渐淡了,第一缕阳光像把金刀,从云层里斜斜切下来,落在石栏上。被水擦过的地方,“沈”字先露了出来——笔画遒劲,起笔处藏着点锋,收笔时却轻轻顿了顿,像写字的人故意放缓了力道。字缝里嵌着些浅黄的细沙,是钱塘江潮水里带上来的石英砂,祖父在《泉亭杂记》里记过:“潮沙入石三分,便成了字的骨头。”
苏晚忽然蹲下身,膝盖磕在石阶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轻响,她却浑然不觉,只对着石栏上的刻字轻轻哈气。温热的水汽扑在冰冷的石面上,立刻凝成层薄雾,雾散之后,刻痕里的细沙愈发清晰。这是她小时候在临安北的花墙上见过的招,奶奶教她的,说哈出的水汽能让旧刻字显形,“就像把藏在石头里的话,呵成看得见的雾。”
她哈气的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什么,睫毛上沾了点白雾,鼻尖冻得通红。沈砚之站在她身后,悄悄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,绕在她颈间——带着他体温的羊毛,立刻把凉意挡在了外面。苏晚抬头看他,眼里闪着点光,像落了星光的湖面。
第二缕阳光漫过来时,“苏”字终于现了形。两个字挨得极近,“沈”字的末笔轻轻勾着“苏”字的起笔,像两只交握的手,指尖缠着指尖,分不出彼此。沈砚之从怀里掏出那方拼合的诗帕,是他和苏晚分别从祖父、奶奶的遗物里找到的两半,此刻合在一起,帕子上绣着的“相思”二字在光里泛着浅红,丝线是用胭脂染过的,经年累月,仍带着点淡淡的香。
他把诗帕覆在石栏的刻字上,帕子的边角正好盖住那朵半开的荷花石雕。苏晚忽然低低地“啊”了一声——帕子边缘的残荷刺绣,竟与石栏石雕的半朵荷严丝合缝,连花瓣上的纹路都分毫不差,像是同一只手绣出来、同一只凿子刻出来的。
“是他们刻的。”苏晚的指尖抖得厉害,轻轻触到字缝里的凹处时,忽然摸到点黏腻的东西——是风干的胭脂,藏在最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