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杭巷的雨总带着股陈年老墨的味。秋末的雨丝细得像裱糊纸鸢用的桑皮棉纸,软软地贴在脸上,凉丝丝的,把巷子里的青石板泡得透湿——踩上去能听见“咕叽”一声轻响,像谁藏在石板底下,含着半口湿泥,含糊地哼了半句话,剩下的半截,都融进了雨里。
沈砚之蹲在裱糊铺的门槛上,手里捧着那本从网吧老板手里接过的邮册。封面是磨破了边的牛皮纸,原本该是深褐色,如今被岁月浸得发灰,用一根褪色的红绳捆着,绳结处沾着点干硬的黑泥——一看就知道是从哪个旧木箱底翻出来的,带着股樟木的清苦和纸张发霉的潮气,混在一起,竟像祖父诗稿里“旧墨混樟香”的调子。
“你看这邮戳,年份多清楚。”苏晚凑过来,半边身子躲在门檐下,指尖轻轻点在其中一张邮票上。那是张泛黄的八分邮票,图案是钱塘江大桥,桥身的线条已经模糊,邮戳的墨迹却还清晰,只是晕开了一点边,能看清“钱塘 民国二十五年冬”的字样。邮票右下角粘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棉线,泛着浅黄,像是从纸鸢上断下来的线,轻轻一碰,就晃了晃。
沈砚之的指尖抚过邮戳边缘,纸页脆得像烤干的荷叶,稍微用力就会掉渣,指尖能摸到纸纹里的凹凸——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。他忽然想起第三十二章里埋在老槐树下的荷花种子,昨夜那场雨过后,花墙根下竟冒出了两瓣嫩红的芽,裹着层透亮的黏液,像刚出生的雏鸟的嘴,尖尖的,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。苏晚说那是“荷尖”,要等第三片叶子展开,才能看出是不是爷爷当年特意留下的重瓣荷种。
“这张是临安北的,你看邮票上的沙燕。”苏晚又轻轻翻了一页,声音被雨丝泡得有点闷,像蒙着层薄纸。那页贴着三张连在一起的邮票,没剪开过,图案是只展翅的沙燕风筝,翅膀上还印着个小小的“北”字。邮戳盖得密集,像叠在一起的鱼鳞,最早的一枚是“临安北 民国二十六年春”,最晚的一枚是“余杭 民国三十八年秋”,中间隔了十二年。中间那张邮票的右上角缺了块小角,露出底下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,淡得几乎要看不见:“阿鸾,风筝收到了,翅膀上的‘北’字歪了点,像你上次绣歪的荷花瓣,丑得可爱。”
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,像被雨里的风撞了下。他清楚地记得,祖母的日记里提过,她总绣不好荷花的花瓣,针脚总歪,祖父每次见了都笑她“绣的荷花瓣像被雨打歪的花苞,没个正形”,却每次都把她绣坏的帕子收起来,说“歪的才好看,别人没有”。他抬头看向苏晚,她正盯着邮票上的沙燕,指尖无意识地摸着发簪上的白玉半荷,睫毛上沾着两颗小小的雨珠,像落了只透明的蝴蝶,轻轻颤动着。
邮册中间夹着张照片,被一层薄薄的透明纸裹着,边缘却还是被潮气浸得发卷,像刚从水里捞出来。照片是黑白的,影像已经有些模糊,能看出是个穿灰色短褂的年轻男人,站在邮局门口,手里举着只沙燕纸鸢,风筝尾巴上拴着个牛皮纸信封,信封上隐约能看见“苏阿鸾亲启”的字样。背景里的邮筒是墨绿色的,漆皮掉了大半,上面用白漆写着“余杭巷3号”——正是裱糊铺的地址,几十年了,邮筒换了新的,地址却没变。
“是爷爷,肯定是爷爷。”苏晚的声音有点抖,她从兜里掏出块叠得整齐的手帕,小心翼翼地擦着照片边缘的潮气,生怕把影像蹭掉。“奶奶说,爷爷每次寄纸鸢,都会让邮局的老张帮忙拍下这张照片,说‘让阿鸾知道我没偷懒,每个月都在寄,没忘’。”她手里的手帕是细棉布的,米白色,右下角缺了块,她用一块浅灰色的格子布补上了,针脚歪歪扭扭的,和她第一次缝东西时的手艺一样——像极了邮票上那个歪歪的“北”字,丑,却透着股认真的暖意。
沈砚之看着她补的手帕,忽然想起第二十九章里纸鸢线轴里的发丝——爷爷和奶奶的头发缠在一起,也是这样,不规整,却紧密。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上男人手里的纸鸢,像是想透过几十年的时光,摸到那只带着牵挂的风筝。
翻到邮册的最后几页时,一张没贴邮票的信封“啪嗒”掉了出来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