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杭巷的晨雾总裹着股化不开的潮湿土腥气,不是雨后的清新,是那种刚从钱塘江底捞上来的棉絮味,带着水的沉、泥的涩,往人骨缝里钻,凉得人鼻尖发麻。天还没亮透,巷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雾水落在青石板上的“滴答”声,像谁在轻轻数着时光。
裱糊铺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沈砚之抱着只刚糊好的蝴蝶纸鸢站在门槛上,竹骨是昨夜挑的细竹,削得匀净,透着浅黄的光;翅膀上蒙着的绵纸泛着米白的柔光,没染墨,只在翅尖点着两抹胭脂红——是用苏晚梳妆盒里那盒快用完的荷露脂调的,颜色不艳,却透着股温温的暖,像姑娘颊上的晕红。
“风正好,放这只吧。”苏晚从屋里出来,身上披了件浅青的薄衫,是奶奶留下的旧衣,领口绣着半朵荷,和发间的玉簪正好相配。发间的半荷玉簪沾了点雾水,水珠挂在荷瓣上,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亮,像落了颗小星星。她手里攥着卷旧地图,是沈砚之从钱塘旧宅的樟木柜里翻出来的,泛黄的纸页边缘被虫蛀了几个洞,却在第三十章里标出的红圈处被摩挲得发亮——那些红圈歪歪扭扭,连起来竟是个纸鸢的形状,翅膀展开,尾巴拖得很长,像条跃跃欲飞的鱼,要从地图上跳出来。
沈砚之把风筝线轴递给她,线是新搓的棉线,他昨夜搓了半个时辰,搓得紧实,还特意缠了点从风灯里拆出的青丝——那缕青丝混在棉线里,绕在线轴上像道淡淡的银痕,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,却藏着说不出的心意。“网吧老板说,他爷爷当年替我祖父寄纸鸢,每只翅膀都标着日期,”他望着巷口被雾吞没的青石板路,路的尽头隐在雾里,像被时光遮住了,“之前总觉得是记日子,现在才明白,那些日期不是数字,是画路线呢,一笔一笔,把去钱塘的路标在风筝上。”
苏晚捏着线轴往巷外走,线轴是沈砚之亲手做的,用的是老竹根,磨得光滑,握在手里正好。雾里传来卖豆腐脑的梆子声,“梆——梆——”的响,节奏慢,却传得远,像敲在百年前的石板上,声音裹着雾,竟有了点岁月的沉味。她忽然停脚,指着雾中隐约的树影:“你看那棵老槐树,枝桠是不是特别粗?是不是和奶奶说的‘余杭巷里能遮半条街的树’对上了?”
沈砚之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,雾中的老槐树像个剪影,枝桠张得很开,确实能遮住小半条巷。树影里,昨晚放飞的那只沙燕纸鸢正挂在最粗的枝桠上,翅膀沾着些黄褐的土,不是余杭巷常见的黑泥,倒像从远处带来的“信”。他踩着墙根的石墩爬上去,指尖刚碰到风筝翅膀,就蹭下些土粒——土粒里混着细沙,捏在手里硌得慌,和钱塘江滩涂的土一模一样,带着点咸腥气。
“它去过钱塘。”苏晚仰着头,等他把风筝递下来,用指甲轻轻刮下点土,凑到鼻尖闻了闻,一股熟悉的咸腥气混着雾水钻进来,和那天在滩涂闻到的味道分毫不差,“奶奶说过,‘纸鸢认路,比人记性好’,小时候总以为是哄我的,原来不是假的。”她把土粒小心地放进随身的小布包里,包里还装着从滩涂捡的碎贝壳、石碑残片的细屑,都是些藏着“路”的东西。
两人沿着巷口的路往临安北走,雾渐渐散了,像被风掀开的纱,露出远处的石桥。石桥是青石板铺的,栏杆上爬着绿苔,湿滑得很。第三十八章里提过的那只“无风自动”的纸鸢,此刻正绕着桥栏飞,翅膀上沾着的绿苔,和第七座桥石栏上的绿苔纹路一模一样,连颜色深浅都分毫不差。苏晚忽然想起第十九章里,用风筝残纸拼出的“归”字——原来不是残纸碰巧拼成,是风筝自己把字带回来的,每片残纸都是它飞过的痕迹。
“咱们把每天的纸鸢轨迹画下来吧。”苏晚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,是用裱糊铺裁剩下的废纸订的,纸页薄,却整齐;封面是她昨晚画的,用墨笔勾了半朵荷,荷瓣朝着右边,像在等什么。她翻开第一页,用红笔轻轻画下今早的蝴蝶风筝,翅膀尖朝着钱塘的方向,还在旁边注了行小字:“晨雾,风偏东,纸鸢往钱塘去。”“就像爷爷当年画图纸那样,一笔一笔记着,说不定能拼出他们没走完的路。”
沈砚之点点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