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的眼泪掉了下来,却笑着,伸手去够最近的一只沙燕风筝——那只风筝的翅膀上,还留着当年的日期:“民国二十三年,钱塘潮生时”,字迹淡了,却还能看清。
纸鸢渐渐落下来,有的轻轻落在荷花池里,翅膀沾着水,像在洗澡;有的挂在风灯的挂钩上,和青丝灯芯缠在一起;有的落在八仙桌上,翅膀上的土、草、瓷片掉在地上,竟慢慢拼出条路来——从钱塘的石碑出发,经过泉亭驿的老槐树,绕着第七座桥,沿着临安北的花墙,最后回到余杭巷的裱糊铺,正是沈砚之祖父和苏晚奶奶当年往返的路线,像幅画在大地上的《归乡图》,一笔一笔,都是回家的路。
苏晚翻开那本画满轨迹的小本子,最后一页的空白处,不知何时多了道淡淡的痕,像谁用指尖蘸着雾水画了朵完整的莲,花瓣、莲蓬都清清楚楚,连莲籽都能看见。她忽然明白,第三十六章里说的“百只纸鸢轨迹连成祖辈路线”,不是后人刻意拼凑,是那些漂泊了百年的魂魄,借着风筝的翅膀,把当年没走完的路,重新走了一遍,把没说的话,借着轨迹,都告诉了他们。
暮色漫进天井时,最后一只“归巢”纸鸢落在荷花池的水面上,是只沙燕风筝,翅膀上用墨笔写的“归”字被水光映得发亮,像颗落在水里的星。沈砚之望着池里的倒影——纸鸢的影、风灯的影、花墙的影,还有他和苏晚的影子,都叠在一起,像幅活的《轮回图》,过去和现在,都在这池水里,重逢了。
“奶奶说‘纸鸢归处即家’,”苏晚把画满轨迹的小本子放进铁皮盒,盒子是她从家里带来的,里面还放着奶奶的旧照片、祖父的未寄信,都是些藏着“家”的东西,“以前总以为家是一间屋,一张床,现在才懂,家不是屋,是走了百年也能找回来的路,是不管飞多远,都有人等你回来的牵挂。”
沈砚之伸手,把她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,指尖碰到她发间的玉簪,暖得很。“嗯,家是纸鸢的线轴,不管风筝飞多远,线都在手里,家就在。”
夜里,风灯的光透过落在灯罩上的纸鸢翅膀,在墙上投出无数交错的线,红的、蓝的、绿的,还有些带着胭脂红的线,像谁用光影补完了那幅未画完的旧地图,把所有的空白都填得满满当当。沈砚之望着墙上的光影,忽然懂了:所谓的轨迹,从来不是冰冷的路线,是藏在风里的期盼、土里的等待、纸鸢翅膀上的信物,是离魂寻归时,用百年时光铺就的、带着温度的回家的路。
巷口的梆子声又响了,“梆——梆——”的,和清晨的声音一样,却像是在应和百年前的等待,应和那些纸鸢带回的牵挂。裱糊铺的灯光里,那本画满纸鸢轨迹的小本子,正躺在拼合完整的荷帕上,封面的半朵荷,在灯光下像终于等来了另一半,要拼成圆满的样子。
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吹动了桌上的纸鸢残片,也吹动了那本小本子——纸页轻轻翻着,停在画着百只纸鸢的那页,月光透过窗纸,落在上面,像给那些轨迹,镀上了层银,亮得像条永远不会断的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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