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杭巷的鸡叫头遍时,天还蒙着层浅灰的雾,像块没染透的棉纸。沈砚之被窗台上的响动惊醒,不是风刮纸的轻响,是竹骨敲玻璃的“笃笃”声,有节奏,却带着点急。他揉着眼睛坐起身,透过糊着棉纸的窗,看见个模糊的影子——是那只第三十六章里飞过钱塘的沙燕纸鸢,正用尖尖的竹骨碰着玻璃,翅膀上的黄泥沙蹭在窗纸上,留下几道浅痕,歪歪扭扭的,像谁写了半阙没头没尾的诗,只把“归”字的尾巴露了出来。
他披衣下床,粗布的外衣还带着昨夜的暖意,是苏晚睡前替他叠好放在床头的。脚刚沾地,就踩着个软物——是苏晚昨晚忘在床边的小本子,封面的半朵荷被窗缝漏进来的露水洇得发皱,墨色淡了些,却更显温柔;他捡起来翻开,最后一页画着的纸鸢轨迹,用红笔描了三遍,末端正指着裱糊铺的天井,像条扎进土里的根,牢牢系着这里。
“醒了?”苏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,像被晨雾裹过的棉线,软乎乎的,“你听,池子里有动静,窸窸窣窣的,像有东西在动。”
沈砚之把小本子揣进怀里,推门出去——天井里的凉意裹着股清甜味扑面而来,比晨雾更软,比荷香更淡。天井中央的荷花池是上周刚挖的,土是他和苏晚一起从钱塘江滩运回来的,黑褐色的,还带着点潮腥气;土里混着临安北花墙下的碎砖,砖上还留着当年刻荷的浅痕;池沿摆着几个陶瓮碎片,是第三十二章埋下荷花种子时用的,瓮口的裂纹里还沾着点当年的泥,像没擦干净的时光。
此刻池面上浮着层薄薄的雾,雾丝缠着荷叶的尖,像给叶子系了层白纱;雾里裹着的清甜味,不是荷叶的苦,是苏晚胭脂盒里那半盒没用完的荷露脂香,混着泥土的腥,成了最特别的味道,吸一口,凉得人心里发颤。
沈砚之搬了张竹凳坐在池边,竹凳是老物件,凳面被磨得发亮,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,是他小时候摔的。苏晚挨着他坐下,身上披的薄衫滑下来些,露出细白的肩;发间的半荷玉簪垂在肩头,青白玉的荷瓣蹭着衣料,与他袖中露出的残荷绢帕一角遥遥相对——帕子的荷与玉簪的荷,像隔着布料在相望。
“奶奶说,‘荷花开时,魂魄能借着花瓣看清回家的路’,”苏晚忽然抓起他的手,按在池沿的湿泥里,泥土的凉顺着指尖往胳膊肘窜,却让人心安,“你摸这土,凉丝丝的,带着点潮,像爷爷当年在钱塘滩涂摸过的潮泥,他说潮泥能藏住人的念想,等荷花开了,就把念想带上来。”
沈砚之的指尖在泥里轻轻蹭着,想起那天在滩涂抠石碑残片时,指甲缝里塞满的湿泥,也是这个温度,这个味道。他忽然觉得,这池泥不是普通的土,是百年的时光揉碎了,混着牵挂,埋在了这里,等着荷花把它开成花。
雾渐渐散了,像被风一点点吹走,露出池中央的花苞——昨晚他睡前来看时,还是卷着的绿拳头,紧紧的,像不肯露面;此刻竟绽开了半朵,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,最外层的瓣尖还泛着点浅红,像姑娘害羞的脸;花瓣上沾着圆圆的露珠,滚来滚去,像没站稳的星星,要从花瓣上掉下来,却又被花瓣轻轻接住。
更奇的是花瓣内侧,竟有点点暗红的痕,不是花瓣本身的颜色,是人为染上的,与第三十五章里那半朵绣荷上的胭脂色一模一样,连晕开的形状都分毫不差,像有人用胭脂笔在花瓣上轻轻点了几下。
“是胭脂,是奶奶的荷露脂。”苏晚伸手想去碰花瓣,指尖刚要碰到露珠,又猛地缩回手,像怕惊扰了什么,指关节都泛了白,“是奶奶当年绣帕子时蹭在绢帕上的那种胭脂,她说‘荷花生性痴,沾了谁的香就认谁的魂,沾了谁的胭脂,就替谁传话’。”
她想起小时候,奶奶总把胭脂盒放在荷花旁边,说“让荷也沾点香,等你爷爷回来,闻着香味就找着家了”。当时她不懂,现在看着花瓣上的胭脂痕,忽然就懂了——奶奶不是在跟荷花说话,是在跟心里的人说话,是把念想,都染在了胭脂里,藏在了荷香里。
沈砚之忽然想起第二十四章里,百只纸鸢翅膀组成的那句诗:“两帕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