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二十五年六月初六,天气已经十分炎热,文华殿内闷得像个蒸笼。
朱元璋一身半旧绛纱袍,朱允熥陪坐在侧,户部尚书赵勉肃立殿中,官袍领口已被冷汗打湿。
朱元璋开门见山问:
“让你琢磨盐政的事儿,琢磨得咋样了?今儿没外人,敞开了说,别给咱念经!”
赵勉拱手答道:“边关商人拿着盐引却支不到盐。京师里的勋贵们,动动手指就能拿到盐引,转手一卖,便是金山银山。朝廷的盐利,倒养肥了这群蛀虫……”
开中法是维系边军运转的基石,朱元璋听到这里,早已怒不可遏,一掌重重拍在案上,
“混账!岂有此理!看来咱的刀,还是太钝了!还有啥?快说!”
赵勉头垂得更低了:“官盐价格昂贵,私盐泛滥,朝廷盐税损失十之四五。边镇将帅,仗着天高皇帝远,竟将官盐贩给了蒙古人……”
朱元璋冷笑一声,“好孙儿,听见了吗?你喊着重整盐政,来,跟爷爷说说,这第一铲土,该从哪儿下?”
朱允熥起身:“爷爷,孙儿想亲自去民间看看,好对症下药。”
朱元璋笑了笑:“微服私访?这主意不错。”
赵勉急声劝道:“陛下三思,万金之躯,岂可轻涉险地?”
朱元璋摆摆手,“你跟咱走,哪儿最乱去哪儿。”
赵勉答道:“两淮东台县,盐场、灶户、盐帮、官绅,各种势力盘根错节,是一滩名副其实的浑水。”
朱元璋点点头,“好,就去那儿!“
次日,天未亮透。朱元璋已是一身青布长衫,赵勉套着素色短褂,朱允熥则是一身青衣短打,傅让、冯诚,还有几名锦衣卫扮作帮工。
暮色沉沉,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,驶入了两淮盐运司辖下的东台县城。
朱允熥掀开车帘,看见街道两旁是低矮破败的土房,行人大多衣衫褴褛,面色憔悴。
“找个能落脚,能垫肚子的地方。”朱元璋低声吩咐。
扮作车夫的傅让应了一声,将马车赶到城西一家小面铺前。铺面窄小,仅摆三张旧桌,油灯昏黄。
几人坐下,要了几碗最便宜的素面。面端上来,清汤寡水,飘着几根发黄的菜叶。
朱元璋拿起筷子,率先吃了起来,他吃得很慢,似乎在品味着什么。
朱允熥吃了一口,眉头瞬间紧皱,那味道又苦又涩,根本无法下咽。旁边的傅让、冯诚等人也是面露苦色,吃得极为艰难。
朱元璋却慢条斯理地吃了半碗,放下筷子,对店老板温和地笑了笑:
“掌柜的,咱走南闯北,还从没尝过这个味儿。你这面倒是好面,就是这盐…放得有点重啊,味道也有点特别。”
店老板正就着昏暗的灯光算账,懒洋洋道:“客官,三文钱一碗的面,就是这个味,您将就着吃吧。”
朱元璋走到灶台边,随意地闲聊:“我听说两淮出上好的雪花盐,你这儿怎么……”
“雪花盐?”店老板终于抬起头,“那都是给城里老爷们和盐商老爷们吃的。咱们这种小店,能用上脚底盐就不错了。”
“脚底盐?”朱元璋面露疑惑,"什么叫脚底盐?"
店老板看他是个不懂行的外地客商,压低声音多说了两句:
“灶户们熬盐,最后沉在锅底的那层,就叫脚底盐。好盐出灶房就被收走了,轮不到咱们。”
朱允熥看着浑浊的面汤,想起店外面色萎黄的行人,第一次将“盐”和“民间疾苦”如此具体地联系了起来
饭后,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极其简陋的客栈住下。
朱允熥躺在硬板床上,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,辗转难眠,反复咀嚼着“脚底盐”三个字。
次日,天刚蒙蒙亮,众人便已起身。
在客栈喝了点照得见人影的稀粥,朱元璋下令:“去盐场。”
靠近海边,空气中混杂着臭鱼烂虾和硫磺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