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站在檐下,三个儿子站在他旁边。不到两刻钟,院子里安静了。
父子四人来到后院侧厢的账房,只见账册从地面垒到房梁,像一堵厚厚的墙。
黄册、蓝册、白册,分门别类。
郭英随手抽出一本,只看了几页,手就顿住了,又快速翻了几页,额角渗出冷汗。
他合上册子,又抽了另一本,这回只看了一行,便猛地合上。
“爹?”郭震察觉到他脸色不对。
郭英把册子递过去。郭震接过,刚看了两眼,脸色也白了。
父子四人亲手往麻袋里装账册,抬着麻袋到了后院角落。
郭英示意儿子,将麻袋一袋袋扔进枯井,沉重的撞击声从进底传来。
郭震将一桶油泼下去,郭英亲自将火把扔下,“轰”的一声,火苗从井底蹿了上来,映红了郭氏父子的脸。
与此同时,潘府的查抄正紧锣密鼓进行。
各处库房、夹墙、地窖里抬出一箱又一箱银子。开箱,清点,记录。院子里只有算盘声和低声报数的声音。
“东库房,二十七万两。”
“西跨院夹墙,十五万两。”
“后院地窖,十四万两。”
盐运副使、判官、提举的宅子的查抄也银子陆续运了过来,堆在一起。
蒋瓛叉腰站在院中,听负责记账的百户报告:“蒋指挥使,现银合计两百九十六万七千两。”
旁边空地上,字画、瓷器、玉器堆成了几座小山。几个懂行的锦衣卫正在快速分拣,在册子上记下名目。
“宋徽宗《瑞鹤图》一幅。”
“定窑白瓷刻花梅瓶一对。”
“和田玉山子一座。”
一个百户捧来个紫檀匣子,打开是一套十二件的白玉杯,薄得透光。
“指挥使,要不要替您…”
东关街,天兴盐铺后堂。
掌柜的孙胡子死死插上门栓,背靠着门板直喘粗气。
他刚才溜到盐运司那条街口,那杆子上挂着的,是潘运使的脑袋!昨天姓潘的还收了他三百两银票,今天就死了?
小秦淮河畔,一座精巧的别院里。
大盐商许明泉盯着面前脸色惨白的心腹:“看…看真了?真是蒋瓛?”
“千真万确!小人挤在人群里看的,蒋指挥就站在潘府门口,手下人一箱箱正往外抬东西呢!”
许明泉一屁股瘫在椅子上。
蒋瓛来了,这案子就绝无转圜余地了。潘富云这一死,底下的人会不会为了活命乱咬?咬到自己身上怎么办?
“老爷,咱们……咱们是不是赶紧把姨娘和少爷小姐送出城,回徽州老家避避?”心腹颤声问。
“出城?”
许明泉眼神满是惊恐,这时候出城,怕不是自己往锦衣卫刀口上撞!
盐商聚集的“康山草堂”附近。
几个中等盐商在茶楼角落低语。
一个盐商说:“陈兄,您消息向来灵通,这……这到底刮的什么风?潘运使说没就没了?”
姓陈的盐商气急败坏地说:“我灵通个屁!我有个远房表亲在衙里做书吏,家里人都急疯了!我现在就担心,他会不会把我供出来!”
恐慌像瘟疫一样在蔓延,街头巷尾议论纷纷。
“听说了吗?盐老爷被皇太孙砍了头!”
“哎呀,这盐价会不会涨?会不会没盐卖了?”
“快,去李记盐铺看看,多买几斤囤着!”
运司衙门正堂里,郭英、赵勉、傅让、冯诚,以及户部主事、刑部主事、都察院御史,垂手肃立着。
扬州盐运司是大明六大盐运司当中的标杆,要不了半个月,这一惊天动地的新闻就会传往四面八方,必定会引来全国的盐市巨震。
朱允熥端坐主位之上,巨大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,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但是他别无选择,只能迎头而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