盐商的集会散了,朱允熥信誓旦旦的“既往不咎”四个字,并不能驱散他们心头的寒意。
日子得过,生意得做,没有盐,说得天花乱坠,也不值一文钱。
一个中年盐商刚拐过街角,就压低声音对同伴道:
“皇太孙训的话,的确是漂亮。可问题是,潘富云手下那些经承、书办、仓吏呢?哪个咱们没打过交道?账册封存……封得住活人的嘴吗?”
他回头瞥了一眼盐运司衙门高耸的旗杆,潘富云的头赫然挂在上面,特别疹人。
他的同伴是一个瘦削的徽商,只见那人搓了搓手:
“走一步看一步吧。眼下最要紧的,是库里那些盐引,还作不作数?下个月的盐,从哪里来?”
疑问像潮水,无声漫过扬州城。
当天下午,扬州最繁华的东关街上,“福隆盐号”乌木鎏金的招牌下,悄然挂出一块簇新的木牌:
“近日盐船抵港延误,为保街坊所需,每人每日限购半斤,望请见谅。”
很快,“德昌”“广源”等四五家大盐铺,也挂出了类似的牌子。
限购的重量从半斤降到四两。
城东李记杂货铺的老板娘王氏,听着伙计带回的消息,走到自家盐缸前,掀开盖子,用手指探了探底。
她沉默了一会儿,对伙计说:
“不拘哪家,能买多少买多少,细盐最好,粗盐也要。”
半个时辰后,伙计空手而归,报告说:"每一家盐铺前都排着几十号人,根本买不到盐…"
市场的神经是最脆弱的。
盐价像春天的藤蔓,悄无声息地往上爬。
半成,一成……
幅度不大,却足够让提着盐袋回家的人,脚步沉上几分。
真正的压力,在山西会馆那扇紧闭的黄花梨木门后。
几个穿着绸缎、面目精悍的商人围坐着,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味。
“……崔总兵的人,话已经递到第三回了。”
留着山羊胡的晋商头领,姓范,手指叩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大同镇过冬的豆料、棉布,咱们拍着胸脯应承的,是以今秋两淮的盐引作抵。现在,”
他声音陡然提高了三分,
“盐运使衙门的印信都不知道在谁手里!主事的官员……咱们手里的引子,跟废纸有什么区别?
大同的数万边军是惹得起的吗?赵部堂让我们这些盐商,拿什么跟崔总兵交代?”
坐在他对面的一个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:“范爷,不是还有皇太孙吗?他总得给个说法……”
范掌柜冷笑,
“皇太孙大手一挥,两淮盐运司灰飞烟灭。轻飘飘给个说法,能当粮食吃,能当衣服穿?
他要整顿盐政,要抓贪官,他痛快了!可咱们这些老老实实纳粮换引的商人,招谁惹谁了?咱们的本钱,就不是血汗钱?!”
他站起身,
“不能再等了。明天,不,今天下午,我就去递帖子。总要问个明白,这盐,到底还有没有?什么时候有?”
皇太孙打破旧坛旧罐的声音,响亮又痛快。
但接下来呢?新的坛罐在哪里?谁来做?拿什么盛盐?
所有人都在问着同样的问题。
市井间恐慌,商贾的压力,最终都汇聚到扬州府衙后院那间临时的值房里。
赵勉面前的名帖,已经堆起了第二叠。
盐商、粮绅、漕帮的管事、甚至还有几家号称“替宫里采办”的皇店掌柜。
所有人都想从他这里,探听一点风向,一点实在的承诺。
赵勉一个人都没见,他把自己关在房里。
在他的面前,摊着的两淮盐场图,图上的线条和标注扭在一起,变成一张巨大的、漏洞百出的网。
他看得越久,后背的冷汗就越密。
光杀贪官,就像用快刀割去脓疮的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