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林推开那扇吱呀的竹门,湿润的竹香混着陈年桐油味扑面而来。晒篾场上,千缕竹丝垂落如瀑,却在风里蔫头耷脑——原本该泛着玉色的竹篾,如今灰扑扑像晒焦的草茎。作坊里,老匠人的竹椅积着薄尘,椅背上搭着半编的鱼篓,篾片卡在编纹里,像未说完的话。
“先生!”系靛蓝围裙的小徒弟从里屋窜出来,手里攥着张盖红章的告示,“镇上物流园的人来了!说要拆竹坊建分拣中心,说咱这老作坊‘占地方还费人工’!”
韩林心头一揪。他弯腰拾起块断篾,在掌心摩挲——篾片边缘还留着七十二道细齿,那是老匠人王阿公磨了六十年的手法。竹篾坊的清凉,是他夏日最踏实的荫蔽。
“是编魂散了。”老龟从竹堆后探出头,龟壳沾着竹屑,“我守着这方竹脉九百载,只在元末兵乱时见过此状。那年竹林尽毁,匠人无篾可编,工坊停业半载。后是王阿公翻出祖传《竹谱》,教众人以藤代竹,方续了编脉。”它龟爪轻叩青石板,“此坊之魂,系于竹性,系于巧思,更系于孩童学编时那声脆生生的‘阿公你看’!”
韩林抚过冰凉的竹床。他记得十岁那年,王阿公教他起底,竹篾在指间翻飞如蝶:“这编,要顺竹性。竹性柔,你硬掰就断;竹性韧,你顺着纹路,能编出花来。”
“拆?就为分拣中心?”穿西装的男人从货车下来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——是之前搞冷链的胖子,如今分管物流,“这破作坊占着物流园入口!拆了建智能分拣线,日处理量翻十倍!到时候村民卖竹器不用跑县城,多省事!”身后,几个工人已经扛着电锯往竹床走。
小徒弟急得直跺脚:“那是咱村的巧劲!你们拆的不是床,是爷爷的茶篮,是姐姐的花盆!”
“巧劲值几个物流单?”胖子冷笑,“小子,别拿情怀当政绩!你守着这破竹篾,能搞自动化吗?”
韩林横身拦住电锯。昨夜在竹坊地窖发现半本《竹编要诀》,纸页脆得像蝉翼:“嘉靖八年,山洪冲垮竹林。吾遍寻深山,得野慈竹,以三年轮作法养篾,方得‘柔若无骨’的上等料。后此法传遍四乡,竹器重畅销。”他沉声道:“这坊有脉。脉在商周竹笾的余温,脉在汉代竹牍的纹样,脉在…在我围裙口袋里那把竹针。”他掏出油布包,里面是根磨得发亮的细竹,“太奶奶说,这是竹坊初建时,王阿公给我娘打的‘启蒙针’。”
人群骚动。王阿公拄着竹杖颤巍巍走来,掌心托着块编废的竹片:“这茬…是我师父当年教编第一个鱼篓剩下的!”
“少拿废料压我!”工人催促,“赶紧清场!”
“慢!”韩林突然举起竹片,“看看这个!”竹片边缘刻着“王记坊”三字,“这是三代匠人的标记!还有…”他撬开竹床砖,下面埋着檀木篾箱,“锁着‘起底’‘压二挑二’的口诀拓片!你们拆的不只是床,是活的编织智慧!”
胖子镜片后的目光闪烁。他不懂古籍,但“编织智慧”四字让他想起女儿编的手链——总比不过竹坊里编的竹蜻蜓精巧。
僵持间,老龟幽幽道:“编魂未绝,它在等一根能重理经纬的篾。”
话音未落,竹坊后山的竹林突然泛起绿光!竹梢垂下露珠,在晒篾场凝成细密的竹纹,像谁在地上绣了幅《竹林七贤图》。
更奇的是,露珠未散,山脚的野慈竹竟抽出新笋!笋尖裹着嫩衣,在春寒里倔强生长,竹节处凝着细小的水珠,映出竹坊的影子。
“竹仙显灵!”王阿公跪倒在地。
韩林感觉掌心发烫。他攥着新笋冲进地窖。霉味刺鼻,却在窖角发现半埋的木柜。开柜时,柜门缝隙渗出清冽的竹香,落地竟凝成竹蜻蜓形状的光斑。
柜内是几册虫蛀的竹谱:《编器图考》手抄本、绘制《竹纹百样》的绢帛、青铜破篾刀一套。最底层压着个竹编小盒,盒内躺着封泛黄的信笺,字迹已晕染:“坊毁之日,吾将竹魂封入篾箱,待有缘人以心篾引魂…”
“原来如此…”韩林捧起信笺,泪落纸上,“编魂的根,断了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