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一步,稳稳地挡在了那台闪着金属冷光的炒菜机器人前。昨夜,他在帮阿厨整理王师傅遗物时,从饭店柜台那只上了年纪的铁皮饼干盒里,翻出个用油纸包裹的、已经泛黄的笔记本。本子没有菜谱名,里面却用工整的字迹,记录着上百道家常菜的做法,以及大量看似与烹饪无关的札记。其中一页,被王师傅用酱油渍染开了一个模糊的圆形,旁边写着一行小字:“菜无定法,味有本源。心之所系,即是家山。”
“是厨魂醒了。”灶台下的柴火灰漩涡猛地扩大,升腾起一股浓郁的、带着肉香的蒸汽,化作一个模糊而温暖的老者身影,对着韩林微微颔首,“它在等一颗能温暖众生的心。”
话音未落,韩林手中的那本笔记无风自动,哗啦啦翻到了某一页。上面并非什么山珍海味的做法,而是记录着一道最普通的“农家红烧肉”。王师傅写道:“此菜看似寻常,实则最见功夫。选肉要三层肥两层瘦,形如枣核。焯水去血沫,要用温水,冷水会让肉紧缩,失其嫩。炒糖色,火要小,心要静,看颜色从琥珀到枣红,一步不能错。下肉翻炒,要让每块肉都均匀上色,逼出油脂,方不腻口。加水要加开水,冷水会让肉质变柴。慢炖两时辰,中间不揭盖,任其在寂静中转化。收汁时,要不停搅动,看浓稠的汤汁挂在肉上,亮而不黏。此菜之魂,不在奇技,而在耐心。你急,肉就硬;你等,肉就软。你心不在焉,它便寡淡无味;你用心对待,它便回馈你最醇厚的安慰。”
韩林豁然开朗。他冲出饭店,跑到后山自家的小菜园。这里没有大棚,没有化肥,只有一些应季的蔬菜,长得慢,样子也不规整。他摘下几根自家种的嫩姜,拔了几头刚冒芽的小葱,又从墙角摸出半袋去年秋天晒的红辣椒。他不需要那些进口的、品相完美的食材,他要的,是带着泥土芬芳的、有生命力的东西。
小暑当日。
晨光熹微。新立的“乡忆小馆”木牌下,韩林系上了王师傅留下的、洗得发白的旧围裙。老灶台下的柴火灰漩涡静静悬浮,像团温暖的守护之火。
“厨魂归位,烟火重燃…”韩林将那本笔记摊开,照着王师傅的教诲,开始了他为全村准备的第一桌“百家宴”。阿厨在一旁打下手,递上刚择好的青菜,眼神里充满了期待。
他没有使用高效的商用厨具,也没有添加任何提鲜增香的复合调味料。他架起了那口乌黑的铸铁大锅,点燃了干燥的劈柴。火焰舔舐着锅底,发出噼啪的轻响。他将切好的五花肉块,在滚烫的铁锅中煸炒,逼出油脂,直到表面金黄微焦。那股熟悉的、带着焦香的肉味,瞬间唤醒了全村人的馋虫。
他亲自守在灶前,一遍遍地加入开水,撇去浮沫。他炒的糖色,色泽恰到好处,为肉块裹上了一层红亮的糖衣。他将八角、桂皮、香叶这些香料,用纱布仔细包好,投入锅中,让它们的香气随着文火的慢炖,一点点渗透进肉的肌理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两个时辰里,他几乎没离开过灶台,添柴、控火、观察,如同守护着一个沉睡的生命。
整个村子都弥漫着这股久违的、温暖的肉香。孩子们扒着厨房的门框,口水直流。老人们站在远处,眯着眼,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某个夏天,村里办喜事,等着那口大锅揭开盖子的那一刻。
终于,开席了。
当韩林小心翼翼地将那碗“农家红烧肉”端上桌时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那碗肉,色泽红亮,油光闪闪,肥肉入口即化,瘦肉酥烂入味,连那层薄薄的皮,都吸饱了汤汁,变得软糯q弹。最神奇的是,那股味道,不仅仅是肉的香,还带着柴火的暖,带着姜葱的辛,带着糖色的焦,带着香料的醇,层层叠叠,却又和谐统一。那是一种无法被复制和标准化的、家的味道。
那个一直质疑的男人走上前,拿起筷子,夹起一小块。他放进嘴里,咀嚼着。起初,他面无表情,似乎在分析其中的成分。但很快,他的动作慢了下来,眉头舒展,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茫和怀念。他想起了小时候,外婆在煤炉上为他煨的肉。那味道,和眼前这碗,惊人地相似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