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陈满仓把担子放下,从怀里掏出那个变得干瘪但分量不轻的钱袋,递给王桂花,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,“见着青山了,精神头挺好。酒楼忙,得腊月二十八才能回来。”
王桂花接过钱袋,掂了掂,又听到儿子的准信,脸上这才露出真切的笑容,转头对春燕说:“听见没?二十八就回来了!快了!”
春燕在一旁听着,嘴角也弯了起来,轻轻“哎”了一声,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。
没过两日,青文的学堂也放了年假。小家伙背着书箱回来,家里顿时更添了几分生气。他带回了周秀才布置的描红功课和那本已经翻得起毛边的《幼学琼林》。
雪后初霁,空气清冽。陈满仓便对青文说:“去换身干净衣裳,今儿个跟我去镇上,给你周夫子送年礼。”
年礼是早就备下的:一小袋颗粒饱满的小麦,一小袋金黄的玉米,用新编的细篾筐装着,这是庄户人家最根本、也最真诚的心意;还有一篮子自家院里那棵老枣树结的、今年新晒的红枣,颗颗饱满红亮;再加上两包陈满仓特意留下的、品相顶好的山货——一包肥厚的木耳,一包香气浓郁的干蘑菇。
东西不算稀罕,却样样都凝结着一家人的劳动与感念。
父子俩踩着路上未化尽的残雪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去。积雪在脚下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。到了周秀才家那略显清寂的学塾外,陈满仓停下脚步,示意青文上前叩门。
周秀才开门见到他们父子,有些讶异,待目光落到他们手中提着的、带着田野和山林气息的礼物时,清瘦的脸上露出了温和了然的笑意。
“学生陈青文,奉家父之命,来给夫子送年礼,感谢夫子一年来的悉心教诲。”青文上前一步,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弟子礼,声音清亮。
陈满仓也忙跟着上前,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,开口道:“周夫子,家里也拿不出啥像样的东西,都是些土里刨的、山上长的,您别嫌弃,吃着玩……”
周秀才看着那实实在在的粮食、红艳艳的枣子和干干净净的山货,连连点头:“满仓兄太见外了。青文资质不错,更难得是肯下苦功,近来进益颇大,这便是给老夫最好的年礼了。这些东西,正是市面上难寻的好物,老夫就却之不恭了。”
他又随口问了青文几句《幼学琼林》里的典故,见他不仅对答如流,还能说出自己的一两点浅见,心下更是欣慰,又勉励了他几句“戒骄戒躁,循序渐进”,方才送他们出门。
回去的路上,日头已偏西,将父子俩的影子拉得老长。雪地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色。陈满仓话依旧不多,但眉宇间那常年刻着的深纹,似乎都舒展开了一些。了却了一桩重要的人情,儿子又确实争气,这比多卖几串铜钱还让他心里透亮。青文跟在父亲身后,踩着父亲的脚印,回味着夫子方才的赞许和点拨,只觉得这雪后的归途,虽然寒冷,心里却暖融融、亮堂堂的。
远处,已有性急的人家,早早升起了晚炊的烟柱,袅袅地融入了暮色之中。
年,是真的踩着脚跟,快要到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