岩洞内,时间仿佛被一种粘稠而冰冷的胶质所凝固,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沉甸甸的阻力,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。
灶坑里那簇奄奄一息的火苗,徒劳地舔舐着潮湿的空气,投下摇曳不定、扭曲拉长的阴影,将每个人脸上深刻的焦虑、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那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,映照得如同浮雕般清晰可怖。
老刘在敷上林国栋以命相搏换来的草药后,那游丝般断续、仿佛随时会湮灭的呼吸,似乎被一股微弱却顽强的力量稍稍拉回了一些。
胸膛的起伏虽然依旧微弱,但间隔不再长得令人心脏骤停,额头上滚烫得吓人的高温也略微消退,渗出了一层细密冰冷的虚汗,浸湿了花白的鬓角。
这微不足道、却清晰可辨的好转,如同在无边无际、浓稠如墨的绝望深渊底部,骤然点亮的一星如豆灯火,光芒虽微弱得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,却顽强地刺破了令人窒息的阴霾,给这死寂的岩石牢笼带来了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、名为“希望”
的喘息。
小陈几乎是匍匐在老刘的地铺旁,用一块相对干净、却早已磨损起毛的破布,蘸着瓦罐底那点仅存的、带着土腥味的温水,一遍又一遍,极其轻柔地擦拭着老刘汗湿的额头和干裂起皮、渗着血丝的嘴唇。
他的动作专注而机械,年轻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密布的血丝,瞳孔深处倒映着那簇微弱的火焰,却依旧空洞无神,仿佛灵魂已被抽离。
只有偶尔抬眼望向那被厚重藤蔓死死封住的洞口缝隙时,眼中才会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、如同溺水者望向远方灯塔般的渴盼;而当目光转向沉默如山岳、却更显苍老佝偻的老葛时,那眼神又瞬间被巨大的依赖和更深沉的绝望所淹没。
老葛没有片刻停歇。
他佝偻着仿佛被千斤重担压弯的脊背,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清点最后家当般,仔细检视着洞内所有赖以生存的物资——将那些硬得能崩掉牙的粗粮饼掰成更小的碎块,用颤抖却稳定的手重新包好;挨个摇晃着所剩无几的水囊,聆听那微弱的水声,计算着还能支撑多久;甚至将墙角那捆用油布盖着的、关乎温暖与光明的干柴,一根根抽出,检查是否有受潮霉变。
他的动作沉稳有序,透着一股在绝境中磨砺出的、近乎本能的坚韧,但他眉宇间那道如同刀刻斧凿般的深壑,却始终未能舒展半分,反而因极度的焦虑和深思而拧得更紧。
林国栋舍命带回的草药,像一剂强心针,暂时吊住了老刘的性命,也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军心,但老葛比任何人都清楚,这希望何其脆弱,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堡垒。
老刘的伤势仅仅是暂时被遏制,远未脱离鬼门关;而他们藏身的这个岩洞,随着搜山队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越逼越近,其安全性正以肉眼可见的度土崩瓦解。
洞口外每一阵不寻常的风吹草动,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。
林国栋蜷缩在岩洞最深处、最为阴暗冰冷的角落,背脊紧贴着粗糙潮湿、仿佛能渗出刺骨寒气的石壁,试图汲取一丝虚幻的支撑。
重伤的脚踝处,那持续不断、如同钝刀在骨缝间反复刮擦的剧痛,与全身散架般极致的疲惫和寒冷交织在一起,如同汹涌的潮水,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防,试图将他拖入昏睡的深渊。
然而,他不敢睡,也不能睡。
每一次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,周芳那张苍白如纸、气息奄奄的面容,赵建国在晨曦中决绝离去、背负着最后希望的背影,老栓叔临终前死死攥住他手腕时那几乎要嵌进骨肉里的、充满托付的力量……这些影像便会如同烧红的烙铁,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烧,与眼前老刘生命垂危的惨状重叠交织,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心绞痛和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负罪感。
他强打着精神,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如同最警觉的哨兵,默默观察着老葛的一举一动。
老葛身上那种临危不乱、于绝境中依旧能冷静规划、展现出近乎职业本能般的素养,让林国栋在震撼之余,心中那关于这伙人绝非普通山民的猜测得到了确证。
